易曰:“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康有为在《万木草堂藏画目》中再次提到“凡物穷则变”,“如仍守旧不变,则中国画学应遂灭绝”。但他开出的药方却有点出人意料,并不主张全盘向西方学——“鄙人藏画、论画之意,以复古为更新”。
当然,中国画在20世纪,没有按照康有为“以复古为更新”的路子走,而是目光向外,变变不已。在今天,当一味玩弄“空虚荒诞”的西方当代艺术都已陷入迷惘,试图抄袭他人理念从而引领中国传统艺术走向“当代化”的那些弄潮儿们,更是失却“邯郸故步”,差不多要“匍匐而归”了。
那么,什么是中国绘画“不变”之“本”呢?毫无疑问,“写意”,是中国画发展到了成熟阶段的产物,也是中国画得以屹立于世界艺术之林的独特高超之处。“写意”者,不外乎两件事,一是能“写”,二是要有“意”。当然,这个“意”也有高下雅俗之分。能“写”者,就是要掌握用笔的规律。笔墨功力,乃表情达意之前提,元人赵孟頫已经讲得很清楚——“结字因时相传,用笔千古不易”;“意”者,则关乎人文,个性风神、情操境界、哲理观念,涵盖创作者的整个心灵世界。“写意”虽不是中国绘画的全部,然“写”与“意”、“技”与“道”中所蕴含的哲学思维和文化精神,汨汨然如源头之活水,无古亦无今。
能“写”而乏“意”,或意趣低下,充其量只能成为书奴画匠;有“意”而不能“写”,则如隔靴搔痒,无济于事。任何时代,任何个人,“创新”也好,“复古”也罢,要想画好写意画,总是绕不开“用笔”和“炼意”这两件事。
我们不必为贤者讳,不妨将这一衡量标准套用在20世纪那些国画大家身上。齐白石、黄宾虹、潘天寿,能“写”矣,其“意”高矣,有传承,有创变,风格面目亦“古”亦“新”,奈何世人目之为“传统一脉之延伸”,不入于以革新改造为先务的“新国画”之列,讵知其恰为中国画发展之正途。林风眠、吴冠中,学养不可谓不深,画意不可谓不佳,奈何轻视“千古不易”的用笔之道,未能跨过笔墨之门坎,失在不能“写”耳。严格地说,他们的作品,只是“用中国材料画的画”,而不可径称之为“中国画”。
一幅《万山红遍》拍了近3个亿的李可染呢?他是深知传统之重要的,他的直面真山真水的态度,和雄健清新的画风,都给新中国的美术界带来极大的影响。然而深究起来,“李家山水”的心得造诣主要在构图格局与墨法上,用笔仍未“入道”,离笔墨之高境界终隔一层,如若不信,看看他的书法就明白了。书法写得好的人,画未必画得好,而书法写得不好,画画一定不会太好,这基本上可以视为定律,因为两者的根本都是“用笔”。
再来看看当今的画坛。“变”则“变”矣,“新”则“新”矣,光怪陆离则有之矣,深谙“立意”与“用笔”之道者,则罕觏矣。习画者往往不知传统为何物,却生怕“被传统束缚住”,还没来得及“打进去”,就急吼吼地要“打出来”。
其实,中国传统艺术的创新是一个自然而然的过程,所谓“花开本无心,水到渠自成”。如果你真正“打进去”了,深得传统之神髓,就不存在“打出来”的问题,传统会把你“推”出来的。因为你不是古人,你是一个活在当下的中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