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蜀葵—这是笔者面对姚震西作品时的第一浮想，就像姚震西在西南山野中和蜀葵的不期而遇，修昂挺拔，烂然千朵，真是莫名的惊艳！我一直以为一个优秀的画家其成功之处很重要的一点在于对所表现对象的关注之情，尤其在直面自然风华之时近乎本能之兴味，那份幽微到似曾相似的心灵牵挂，一如古人所求“神与物游”的境地，恰是一个花鸟画家身份的象征。因而，对姚震西笔下蜀葵的认识也许更便于我们对其花鸟画艺术的解读。
据姚震西说，蜀葵是中国本土名命最古的一种观赏植物，而现有文献所载蜀葵作为一种观赏植物多见于唐人题咏，且以晚唐居多，五代的徐寅就有诗赋蜀葵：“剑门南面树，移向会仙亭。 锦水饶花艳，岷山带叶青。文君惭婉娩，神女让娉婷。 烂熳红兼紫，飘香入绣扃”诗中所言地名如剑门、锦水、岷山就说明了蜀葵的地域性，可见早在唐代蜀葵就生于西南，并为时人培植，更为人所喜爱，其中“飘香入绣扃”句暗示此花意涉闺中艳事，同是晚唐诗人的张祜在《黄蜀葵花》有记：“名花八叶嫩黄金，色照书窗透竹林。无奈美人闲把嗅，直疑檀口印中心”
诗中描写唐人书房中供有色泽鲜艳的蜀葵花，被丽人纤指所拈闻嗅，一时人面花光相映，引人精神恍惚，直把蜀葵艳红的花蕊，误为美人口脂染就，晚唐风姿之幽媚，让人倾倒。古藉有录：取带露之蜀葵叶，捣烂研汁，填加云母可制作色绿而光滑可人的纸笺，称之为葵笺，唐代的许远曾以此法制笺相赠白居易、元稹等诗友彼此传递唱和。蜀中薛涛诗笺已让人怀想，更况如此古艳之雅制，足以逗人相思。摩娑诗史，一花倾城，依稀中不仅可见红颜眉黛，也载文斋心迹，韦庄也有诗咏蜀葵：“薄妆新著淡黄衣，对捧金炉侍醮时。向日似矜倾国貌，倚风如唱步虚词。乍开檀炷疑闻语，试与云和必解吹。为报同人来看好，不禁秋露即离披。”
在韦庄此蜀葵诗或可印证晚唐人清艳蕴藉的诗心，而细辩笔端也不尽是凄婉之意，可以想象，昔日中原鼎沸，唐代文人为避乱纷纷入蜀，人文风气也由中原迁带入西部，正如韦庄云：“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还乡无望，所幸西南的富饶秀美足可让文人倘佯花间，放情涤虑，甚至情怀别开有所寄托，蜀葵当可视为中原诗人领略西南风物所获之一，其作为一种富于文学意味的地志文本实成于晚唐笔端，但如此花间尤物又何以被遗忘于历史文脉之中？颇为意味深长，笔者以为这和文化史上中心与边缘的兴替相关，民谚：“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历史中文化中心与边缘的关系是随着干戈销烟而变幻无常，一治一乱如潮涨潮落，然涨迹未消，蜀葵就一个明证，其作为一个隐喻，让我们怀想起西部历史中曾有的一段文化全盛时期。然而，身处西南的姚震西对蜀葵的关切恰如俯拾昔日陌上花钿，攒簇遗珠呈现于我们面前，激活了我们沉淀于历史记忆深处的唐人梦境，发人幽思。我于去年的全国美展首次见姚震西笔下六尺巨制的蜀葵，写蜀葵一丛盛放于山野之中，作品信笔直取，意奇恣荡，落笔草草如蓬蒿而不掩芳姿，色墨交织泓融恍闻野香悠悠，尤其是当时在见过大批精工笔细的工笔画之后，忽逢笔墨如此淋漓的蜀葵，如遇幽谷佳人，寥落得惊人！
姚震西一直关情于像蜀葵一样的西南山野花木，在其画室“平常花草堂”中，遍植石斛兰、野百合、文殊兰、竹节海棠、车前草、绣球花等自谓之寻常花草，园中四时花木荣落华实，一任天机，主人栖游其间，索隐探微，顺天意而笔研之，日久情深，从而构造了其笔下一个重叠于现实与古典的镜像：园蔬叶叶，花满畦径，丹青淡远而温情悠悠；草树蒙茸，淡烟微合，笔墨有无之间隐含意趣。花草一物虽微，而作者胸臆不凡，姚震西发愿遍访西南所特有之花草聚而写之，表面看卑之无甚高论，实际上高论又何妨卑之，他对于花鸟画是一个研究者，也是一位鉴赏者，同时又是一位从事创作的画家，这种近乎自觉的花鸟画学科意识，可见其极富个性的美学品格，而他对所要表现的花草趣味和选择，亦是以一种 “边缘”视角完成自我品格的塑造，相信正是这些卑微的花草才会为其创造出新的天地，更何况“夕阳芳草寻常物，解用都为绝妙诗”，中国画艺术的妙处，大多在不动声色中寓含隐语：淡语可以深情，极绚归于平素，读姚震西的花鸟画，似乎也近于蜀葵一样隐喻：在荒率中现雅训，在边缘中呈普泛，在率真中见执着，也正是种丰富性引人思量，但要说得太清楚也大可不必。
作者：陈俊宇
